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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夜深風涼,世間萬籟俱寂。街衢,一盞盞昂首的燈火猶若夕照般映落,蛾蟲前仆後繼。一架架重型機具,擱置在荒蕪的重劃區伺機而動。一群人披著夜色,鬼祟地圍繞著荒地上一株巍峨巨樹,彼此交頭接耳。

「快…快…趁現在四下無抗議的暴民,趕緊動土。」工頭頂著亮黃工地帽,刻意壓低聲嗓催促說道。

「安捏甘賀?這欉大樹已經活袂三百冬啊!」執著鐵鍬的工人對眼前的烏松抱持著一份敬畏,枝幹粗壯的腰桿繫著條紅布繩。

「叫你動手就趕緊動手,別在這囉囉嗦嗦。」斥責一聲,顫著手點上一根菸。

「挖唔敢。這欉樹仔有神明低欸。」雙掌合十,虔誠地向這株肅穆巨木頂禮膜拜。

「今晚你啊是毋願意做,你所欠欸債務…」自胸前衣袋裡抽出一張借條,白紙黑字清楚寫明欠款金額,手印親簽一概不少。

「幹!只會用這來壓我。」爆了句粗口,撤下手頭的圓鍬。手腳利索地鑽進一旁的怪手。

「安捏姆加對。」面上堆著笑意,深吸了口菸氣。

 

晚風拂動,工地現場懸掛的抗議的布條抖擻地隨風飄逸。躁耳的嗡鳴打破深夜的靜謐,扭著握柄操作機具,無懼挺進。對仙靈的虔敬和孔方銅臭相比,自然是那五斗米的現實逼得人妥協。

『噔噔噔!』催動鐵臂,無情之爪揮落。

『匡啷~匡啷~』

剝裂泥壤,無顧錯節糾纏的根系。粗暴、蠻橫地刨掘著眼前棲宿於這塊土地的阻礙者。烏松垂墜若鬚氣根搖顫,築居在上的飛禽聞聲驚啼。

『坑啷~坑啷~』又是陣劇烈震盪,窩巢傾覆。雛鳥折翼,卵液四濺。

『唧唧~唧唧唧唧~』遁逃的飛鳥見狀啼嗚,聲聲淒絕哀婉。

「你們這是在幹嘛?」倏忽間,有位學生打扮的女性怒沖沖地快奔而來。額上綁著抗議布條。

「真是群辦事不力的傢伙。連引開群眾這點小事也做不到。」望著眼前穿著青底碎花洋裝的抗議少女,不悅說道。

「王仔,現在要怎樣?」駕駛放開紅色操作拉桿,探出頭向下方的工頭問道。

「頭都剃一半了,這事當然得做完。」

「但是…人都回來了。」

「怕啥?咹有政府做靠山。快挖!」

「但是…」

「教你做就做。別在那拖拖拉拉。」語罷,扭頭向一旁其他人眾派發指令。

「陳仔,你尬新來的弟仔去擋一下。別讓那妹仔哇徠。啊是傷到她,記者不知又會寫得多難聽。」

「哉啦!」輕漫地應了聲,陳姓工人領著新來的的工人圍向那學生。

「住手!這樹動不得啊!」拉嗓,朗聲說道。無懼眼前體格精實黝黑的工人奮力衝撞,亟欲突破橫亙眼前的人眾。

「愣著作啥?還不快挖。」工頭斥了聲,才見那隻鐵爪又伸向欲墜的烏松。

「快…快住手。這棵樹,乘載著許多人的回憶啊!」淚潸然,稚小的身軀隱沒在這群高頭大馬裡。

「回憶,可否兌換成白花花的鈔票?政府跟建商間的利益輸送不是我這小小工頭所能阻止的。即便我今日不做,明日仍會由其他人代勞。」

「價值。不能一言以蔽之。錢,不過只是世俗用以衡量的對價基礎。」眼見稍有縫隙,欲趁勢鑽縫而出。

「妹仔,我還是勸妳一句。別跟外頭這些異議分子參與毫無意義的社會抗爭,少了這棵樹妳可會因而寢食難安?多用點心在課業,否則就得像我只能出賣勞力維生。」

「前人豐厚經驗的積累,這才成為傳世經典。你不能抹滅關懷這片土地的赤誠,有朝一日這些意志也會成為史詩流傳。學習,不該僅只關注眼前的文字。投身參與有時更能掘獲宏觀的寶藏。」

「唉…我說不過妳們這些讀書人。」

『碰!』飛塵伴隨巨大的響聲漫天而舞,遮掩雲漢玉盤的皎潔。

「為何…為何…你們偏要如此?」淚眼婆娑,傷悲地望著橫臥的榕木。

「現在木已成舟,妳也該乖乖回家去了。」

「家?我現在已無歸屬。」沉著臉,陰惻說道。不見方才秀麗甜美的容顏。

「妳…妳…」分明正值仲夏,卻不禁覺得有股莫名寒氣沁入眾人骨髓。

「守著當年的約定,一直默數著年歲。沒了這棲身依傍,小琳究竟要如何找回我啊?」幽怨說道,那身纖弱的形影越顯淡薄。

『啪咑~啪咑~』雨,沒來由地落下,毫無徵兆。越下越急,水絲交織成了張掩世簾幕。

「人呢?」凝望疏密有序的水簾,眼前的女子身影變得模糊。定眼細瞧人影杳然,來去彷若風嵐般飄忽無定。

雨聲猶若一聲聲呵息,飛落的冷花駐足烏松橫臥頹傾的身軀。蒼天憫憐,獻上餞別的酒水告慰這垂死的魂靈。烏松錯節的根系糾纏著一只身著碎花裙衫的逼真偶人,本該以笑待人的面龐卻哭喪著臉,無聲抑鬱。

這雨,連下二月有餘,未曾歇暫。黃流泥水湮漫附近主要街衢幹道,居民出入僅能以浮舟代步。曙雀啼散籠罩滿城的霪晦雲雨,但這並未替鄉里迎來夢寐的光明反倒招來永無止盡的夢魘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TO be continued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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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水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